因为魏晋文人的社会地位是依他们的门第官爵而定,他们的诗文不一定特别好,但一定时期的文风潮流却是由他们领导着的。寒士要把文义作为仕进手段,他的诗文一定要能受到大家称赞,他就不能不心摹手追当时的文风。所以,士大夫们清谈玄学,文学上就会时行玄言诗;士大夫们崇尚隐遁,文学上就会有招隐诗;士大夫们的作品绮靡,文学上可以形成俪典新声的风气;士大夫文重事义,可以使文章殆似书抄。魏晋诗文的作者多在上层士大夫中,他们只是生活在公宴、游览等圈子里,因而读他们的作品,总感到时代性明显而彼此的个性不强。
三
魏晋的玄学清谈,在《世说新语》里资料很多,《文学》一篇尤其集中。
清谈的前身是汉末的清议。名士群集,互相品题,臧否人物,嘘枯吹生。例如:李膺赞叹荀淑、钟皓说:“荀君清识难尚,钟君至德可师。”(《德行》)陈蕃评周乘是:“真治国之器。譬诸宝剑,则世之干将。”(《赏誉》)李膺被当时人品题为“谡谡如劲松下风”(《赏誉》)。党锢之祸,很多名士杀身破族,于是一部分名士渐渐缄默了。有一代人伦之誉的大名士郭泰也闭门教授以终。黄巾起义以后,当时的州牧、郡守大多是名士,他们都善于臧否人物,称为清谈。这时的清谈仍是清议的另一种说法。曹操杀孔融,杀崔琰,放逐祢衡,尤其到魏晋之际,“天下多故,名士少有全者”(《晋书·阮籍传》),不仅是曹氏党羽的何晏、邓飏、诸葛诞、夏侯玄、李丰、嵇康、吕安等,均为司马氏所杀,就是党附于司马氏的钟会,也不能免祸。只有阮籍,“言及玄远,未尝臧否人物”,被司马昭称为“至慎”(《德行》)。清谈发展到此时,过去的讥评时事、臧否人物的清议的精神完全丧失,代之而起的是言及玄远的玄学清谈了。不过品评人物的清议形式并没有绝迹,只是这时的清议已掌握在九品中正制下的士族官员手里了。像山涛为吏部尚书,“周遍百官,举无失才。凡所题目,皆如其言”(《政事》)。
从清议到清谈,是由评论时事、臧否人物逐渐变成谈论这种评论所依据的原理原则,从具体变成抽象,从实际政治变成内圣外王、天人之际的玄远哲理,从人物评论到才性四本以及性情之分。曹魏齐王芳正始以后,这种清谈已经发展成熟,“清谈”一词,就专指玄远虚胜之言,就其内容所反映的意义而论,清谈即玄学,清谈所谈的原理就是玄学的内容。
从学术思想的发展来看,玄学思想的产生也自有其渊源。西汉武帝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,虽然当时还是综合名法,不废黄老,但儒家思想在学术思想中已占支配地位。东汉后期,矛盾百出,危机四伏,儒家思想的统治基础动摇了,儒家经学也或支离破碎地解释经文,或流于谶纬迷信,几已沧入末流。曹魏以来,世家大族经济日益发展,带有“自然”、“无为”对命运不作反抗的老庄思想,开始抬头。
魏晋之际的士族名士认为《周易》的“寡以制众”,“变而能通”,《老子》的“崇本息末”,“执一统万”,《庄子》的“不谴是非”,“知足逍遥”,都是对士族享有特权的有用的思想资料,因此推崇这三部著作,总称“三玄”(《颜氏家训·勉学》),这并非偶然。
清谈的具体情景,一般是名士会集,分成宾主两方,谈主首先叙述自己的论题和意见,称为“通”;难者即就其论题加以诘辩,称为“难”。一个论题,可以经过“数番”讨论。例如支道林、许询、谢安等,聚集在王濛家里,进行有关《庄子·渔父》为论题的清谈。支道林先“通”,四座之人也各言其怀,然后谢安来“难”,结果是四座之人莫不满意(《文学》)。有时也由谈主本人自为宾主,翻覆分析义理。例如何晏为吏部尚书,谈客盈座,年未弱冠的王弼去作客,就先前别人谈过的论题“自为客主数番,皆一坐所不及”(《文学》)。清谈结束,有时宾主双方,一胜一负,有时不能决出胜负。如支道林、许询会集于会稽王司马昱斋头,谈论佛经义理,“支通一义”,“许送一难”,结果是难分胜负,“共嗟咏二家之美,不辩其理之所在”(《文学》)。另外还有一种情况是由第三者来作总结性发言,如傅嘏“善言虚胜”,荀粲“谈尚玄远”,争论而不相下,由裴徽“释二家之义,通彼我之怀”(《文学》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