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终日”二句出自东晋诗人陶潜《饮酒》第二十首“羲农去我久
] “终日”二句:出自东晋诗人陶潜《饮酒》第二十首:“羲农去我久,举世少复真。汲汲鲁中叟,弥缝使其纯。凤鸟虽不至,礼乐暂得新。洙泗辍微响,漂流逮狂秦。诗书复何罪,一朝成灰尘。区区诸老翁,为事诚殷勤。如何绝世下,六籍无一亲?终日驰车走,不见所问津。若复不快饮,空负头上巾。但恨多谬误,君当恕醉人。”
] “百草”二句: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《鹊踏枝》:“几日行云何处去。忘却归来,不道春将暮。百草千花寒食路。香车系在谁家树。 泪眼倚楼频独语。双燕来时,陌上相逢否。撩乱春愁如柳絮。悠悠梦里无寻处。”
《节南山》“我瞻四方,蹙蹙靡所骋”之句,表现的是诗人对生命短暂、无所归依的忧虑之情;晏殊的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词句,在精神意趣上与此相似。陶潜的“终日驰车走,不见所问津”诗句,表现的是诗人对社会时局的忧虑;冯延巳的“百草千花寒食路。香车系在谁家树”,也与此相似。
【评析】
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一一九则。与前一则思路相似,前一则重点说诗词之异,这一则重点说诗词之同。但方向仍是在“风人深致”方面。忧生、忧世看似诗词并提,其实侧重在对词的悲情体性的认同上,不过是援引诗歌之例,来为词体助势而已。所以这一则的重点仍落在上一则的“悲壮”二字上。
《节南山》诗中“我瞻”两句,字面上写马儿因为很久没被赶驾而呈肥硕之态,实际上喻示的是贤才久被冷落的意思。晏殊的“昨夜”三句也是貌似写秋风吹落树枝,以至视野陡然开阔,实际上要表达的是久被压抑的才士渴望成就事业之意。王国维说这一诗一词都表达了诗人对个体生命的忧虑之心,应该说是符合中国传统诗词的语境的。但因为这种才士的被冷落乃是古代的一种常见现象,所以诗人在感慨一己生命的坎坷之时,也表达了对于一个时代和一个群体的忧虑,所以“忧生”之中也包含着“忧世”之意。陶渊明的“终日”两句和冯延巳的“百草”两句,都表达了一种关怀世道时运的淑世情怀,所以王国维以“忧世”概括其意旨。但这种忧世之意也是从诗人个体的角度而透视出来的,则忧世之中也有着忧生之心。王国维将忧生、忧世分类而言,只是为表述的方便而已,其实两者之间密不可分。但忧生忧世的至高境界仍在超越一己之“忧”,从生命、世道角度引发的忧虑才堪称“无我之境”。
无论是描述忧生,还是描述忧世,“忧”才是真正的核心。诗歌中的忧生忧世固然很多,而在词体而言,忧生忧世才是更为本质的体性,所以说这一则重点阐发上一则的“悲壮”之意,理由便在这里了。
二六
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必经过三种之境界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此第一境也。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]此第二境也。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,那人正在、灯火阑珊处。”]此第三境也。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,恐为晏、欧诸公所不许也。
] “衣带”二句:出自柳永《凤栖梧》:“伫倚危楼风细细。望极春愁,黯黯生天际。草色烟光残照里。无言谁会凭栏意。 拟把疏狂图一醉,对酒当歌,强乐还无味。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王国维将此词作者误作欧阳修。
] “众里”三句:出自辛弃疾《青玉案·元夕》:“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 蛾儿雪柳黄金缕。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。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王国维引文将“蓦然回首”误作“回头蓦见”,将“却在”误作“正在”。
自古至今,凡是能成就宏大事业、博大学问的人,都必须经过三种不断求索和提升的过程:晏殊的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词句,可以拿来形容树立理想的第一个阶段。柳永的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词句,可以借喻为追求实现理想而辛苦求索、其途漫漫的第二个阶段。辛弃疾的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回头蓦见,那人正在、灯火阑珊处”数句,则可以比拟为经过长期努力而终究有成的第三个阶段。上述引用的话语因为内含着意义的张力,若非伟大的词人是不可能说出的。但如果一定要说各词原来的语境中就包含着这三种阶段之说,恐怕晏殊、柳永和辛弃疾等人就不会赞同了。
【评析】
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二则。其基本内容已先见于1906年发表的《文学小言》第五则,但彼此论说重点颇有差异。《文学小言》论“三种之阶级”,乃是纯粹论述成就大事业、大学问必经的三个阶段,只是话头转换到文学,认为有文学之天才者,同样需要“莫大之修养”也。也就是说要成就大文学,同样需要历练这三个阶段。而在《人间词话》中,王国维虽然大体援引了《文学小言》中的这一节论说,但似乎用意在说明所举词句因为出自“大词人”手下,故具有极其高远的联想和解说空间。换言之,晏殊、柳永、辛弃疾之原句虽然各有语境,也各有内涵,但因为大词人的天纵之笔,自然带着普泛性的哲思,所以引申而别论,也同样可以有着不同的阐释空间。无论是《文学小言》,还是《人间词话》,三种境界(或阶级)之说,都是以具体词句来论说“无我之境”的开放性与涵括性。